离村庄很远的地方,有一片荒地,因为闹鬼,所以一直荒着。
两年前,家里要修一个羊圈,选了几处地方都在火线内,无奈选了那里。
用大砖修了一个大房,给羊住,用同样的砖修一个小房,给牧羊人住,我不在家的时候,父亲和鬼们一起住。
说是鬼,其实父亲都认识。其中的一大半,是父亲给烧的尸。
所以每次和父亲通话,他总是说:乖崽,爸爸不怕,都是朋友,有啥怕的。
我和父亲在那个小房子里,度过了许多个日夜。
父亲去放羊,我在屋前看书,等太阳快要落山时,我煮了饭。
等父亲挥舞着羊鞭出现在远处时,听见电饭煲煮好饭时发出的“咔哒”声。
傍晚坐在屋前的平坝上,父亲拿着他的小酒杯倒一两白酒,吧唧着嘴喝。
兴致来了就拿起我的书,把他认识的字都念一遍,随后放下书,
语重心长地讲:乖崽,争点气,咱家还没出过研究生,你要能考上,我在列祖列宗面前也长了脸。
复试名单是下午出来的,当时打了好几个电话,可父亲的手机都没有信号。
于是等太阳落山。可太阳总是不落山。
傍晚父亲回来,高兴地接连问了几遍:啥时候面试?
又自言自语:那只剩下一个星期了。
我见他激动的模样,心里慢慢积攒着沉重——我可千万要考上呀!
那个傍晚,屋前的平坝上,父亲吧嗒抽着烟,山风凌乱,烟雾四处飘散。
父亲说:乖崽,去县城吧,去复习去。
我问:谁给你做饭?父亲说:做饭哪有复习重要!
我问:你一个人怕不怕?父亲说:都是朋友,有啥怕的。
第二天早晨提着行李出发,父亲在屋前的平坝上目送我,每一次回头他都站在原地。
最后一次回头时,胸口发热得厉害,随即眼泪冲破眼眶,怎么止也止不住。
几天后我参加了复试,在回程途中的宾馆里,我得知了录取的消息,第一时间给父亲打了电话。
信号不好,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。只听见他说:嗯,什么?好,好好。
那个暑假,换做我放羊了。
羊在山里乱窜,拼命追赶时,扭伤了脚踝,于是父亲又替我放了一阵。
我一样地在日落前煮饭,父亲一样地在“咔哒”声前出现。
不一样的,是那山风。
那山风,多么温柔啊! 几天前父亲问我,能不能给他买个监控。
我以为父亲真的老了,开始怕鬼了。
但父亲说:有小孩总是来偷东西,家里的饮料方便面和烟都丢了几回了。
我哭笑不得,买了监控,无奈地摇头。
我的父亲啊,连鬼都不怕,倒是怕起小孩了。
今天赶回家装了监控,父亲执拗地要把监控装得离羊圈近一些。
夜里看见监控里父亲和我的背影。
监控里的父亲真小,小得像个小孩。
可能我一来,他就有了依靠,于是连走路都走在我的后面。
(投稿小石飞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