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是个泥瓦工,村子里很多房子都是他带人建的,
坐北朝南,长相都一样。
建了那么多房子,就我家的房子仍然是当初搬迁来的样子。
我家泥房十几年未倒的原因,只不过是因为近年没有遇到能使房屋倒 塌的暴风雨。
据父亲乐观估计:“这房子再住十年不成问题。”
每当母亲看到别人家的新房建起,红眼病立即发作,
抱怨无边无际:“木匠住的塌塌房,大夫守着病婆娘,阴阳的家里鬼翻墙……”
父亲一听母亲的唠叨,本来就有点耳聋的他,
像是人已经远在月亮上,聋彻底了。
父亲每天收工回家,就拿出铅笔开始记工。

记工的纸也不稳定,时而是挂历上扯下一片子带着毛边的纸,
时而是我的旧本子,时而是墙……
赵国——半个工,二强——1个工,张明媳妇——1个工,陈〇——请假2天……
其实人家叫陈炜,父亲不会写“炜”字,就写成陈蛋。
记工的那支红铅笔,白天画线,晚上记账。
没有刀削的时候就用嘴啃,我在的时候还让我啃,交给母亲,母亲牙疼,拿着菜刀,在一旁削得叫苦连天。
父亲记了工以后,母亲还得检查一遍,就像是领导审批,每次都会挑出点毛病。
“张明媳妇今天去得迟。” “你咋知道。”
“我老远看见她了,九点还在喂羊。”
母亲那坚定的眼神,我端着碗远在十来米外的大门洞,都觉得情况绝 对属实。
实在挑不出啥毛病的时候,就开始指责父亲:“别人家都建了新房,我本来是官太太的命,
跟着你住了半辈子漏风塌房。”
终于我家也开始建新房了,建到半路,发现房子的墙外斜,
有些像“直角倒梯形”,导致最后一片水泥楼板盖不正,仅搭着一点沿沿子,
父亲准备倒上水泥糊弄过去,母亲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,在厨房做饭的人,看到了。
这明显是地基的线错位了,父亲那天耳朵上的铅笔可能没顾上削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出来的线。
眼看无力回天,除非拆了重建,错牙口的楼板就那么日鬼地放上了。
母亲说:“你咋不羞死,一个几十年的匠人,把自己的房子盖拧拧子。”
父亲回答:“你这么牛,咋不上天?来来来,你来,你来 ” ……
我站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,天下断没有父母吵架让我担心的事,
只记得那天的晚饭是母亲骂熟的。
十五年的冬去春来,太阳烘焙的花香,浓得塞鼻子。
“气管炎”和“妻管严”还住在这排房屋里面。
房屋的地基紧紧抓着土地不松手,只是右边的耳房他俩心照不宣,
从来不住,放着过日子的米面。
摘自《我家有三双袜子》部分选段
